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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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心，小心，再小心，保命第一，命在，才有希望。
——老黎野修生存法則第二條
我迅速離開戰場。
間或有幾道目光射來，僅此而已，這個時候選擇走的人越多越好，誰願意在意呢。
陣法釋放出來的水霧裏，最厲害的一種毒藥叫“醉仙散”，和其它江湖人士喜歡用的“夜來香”、“軟筋散”混合在一起，唯一效果就是令人筋骨松軟，短時間內難以發揮出全部戰力，前者對金丹修士有影響，後者則只對築基和煉氣期修士管用。
一邊匆匆飛行，我一邊在心裏快速覆盤。
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。
先前光顧著擔憂，現在仔細想來，九色寶蓮固然珍貴，像元氣門、未央宮、南碑這等龐然大物，哪會缺這種東西，只有對南天宗、紅羅宗這類中小宗門和野修們稱得上“剛需”。
此外，南碑之人修煉方式與修士迥然不同，九色寶蓮對他們而言未必有什麽用處。
然而，我最終選擇放棄。
理由嘛，形勢不由人，在場金丹修士差不多有雙手之數，我就算擁有越級殺敵的能力，也決計幹不掉這麽多。
其次，那條強弩之末的大紅蛇是個不錯的選擇，何況爭搶的人也少。
再其次，為了小心起見，我攏共在四周放出兩百多只符箓眼線，或近或遠，那些四腳蛇、甲蟲、蚱蜢、螃蟹、蟾蜍、蜈蚣之類皆是符箓所化。
然，在我回收它們之時，某個方向卻毫無動靜，視野內只矗立一塊偌大青黑色巨石，周圍一切仿佛靜止了。
探山尋寶，有古怪並不意味著有寶貝，往往更可能代表不可意料的風險。
作為一個相對年輕而資深的野修，理所當然應該選擇安全撤退。
道理很簡單，我制作的這些符箓蟲物，幾可以假亂真，歷經多次驗證，除非境界高出我兩個大等級，否則若非親手拿捏掐死，不然是發現不了的。
那麽，臨離開前我隨意一瞥的某個方向，極有可能坐著一位元嬰級老怪。
他或她或它藏在那裏，目的何在，哪裏需要我操這份閑心，我唯一需要做的是趕緊跑路，別礙眼更別礙事。
啟動陣法之舉，勉強算是一種有心的討好之舉。
對於冒充我名號行事的三人，除了獨眼大漢印象深刻，其他二人，我居然一點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面，又怎麽得罪過他們？
每個野修心頭都有一本賬簿，何時何年何月何地，陰過誰、害過誰，受害者背景、來歷、靠山，事後都需小心搜集齊備，日後走夜路、過獨木橋也好，有點提前防備，往最壞處想，不至於臨頭一刀還不明白因由，白做了個糊塗鬼。
而使用化名行走江湖，一般是世外高人、修為高深之輩游戲人間，也是野修群體生存的基礎法則之一。
大小宗門、大小勢力的青年俊傑當然不屑，正當青春崢嶸、揚名立萬的大好時機，怎能做一縮頭烏龜呢！
然，使用他人名號，栽贓嫁禍，禍水東引，被認作是野修群體的獨有行為，你坑我我坑你，禮尚往來也；互不認識也坑，誰叫你樹大招風，汙名在外呢。
這些無可厚非，完全符合優勝劣汰的野修競爭生存法則。
所以，面對那小白臉和公鴨嗓的無恥行為，我認栽。
一路風馳電掣，巍巍青山在目。
隔著數千米距離，我驟然停頓身形。
又有點不太對勁。
這一路過來，沒什麽厲害打鬥痕跡。
前方群山延綿，古木森森，安靜得如同一座墳墓，連一聲鳥叫都聞不見。
“李大善人——”我以神念呼喚一遍。
李大善人，原名李德威，因其父信奉釋家，名字“德威”，取義“大德護善、大威伏惡”。
家中累代經商，父親原本希望他這一顆獨苗博取個功名，光耀門楣，這家夥卻從小慕仙訪道，也曾拜入過某個小宗門，不久宗門傾倒，他換了一個，然後又倒一個，之後換一個倒一個，換了五個之後，李大善人就出了名，再也沒有宗門敢收取他，就這樣成了一介野修。
兩息過後，我作勢前邁，腳尖一點，整個身子猛然朝後遁去，同時一甩手，五個一模一樣的符箓分身，四向奔逃。
“魏兄止步，天懨老祖有請！”
林中一道身影射出，身材幹瘦，個頭不高，面色微黑，右眼窩有一點黑色胎記，正是李大善人。
我見是他，當先收回符箓分身。
每一道符箓分身除了一粒心神，還附有我本身一滴精血，如此才好騙人，比那些蟲物符箓精貴多了去。
我呵笑一下：“大善人，這玩笑你我開不起，那四個字壓死你我如同螻蟻一般。”
開什麽玩笑！
天懨老祖，北池雲寒掌舵人，屹立修行界近萬年，號稱常青不老松。
關於他的傳說太多，最出名的就是，凡是他的嫡傳弟子，大都活不長久，容易出意外夭折。
個中緣由，外界哪敢妄議，據說是因為這當師父的，得罪的人太多，仇家幾乎遍布千靈大陸。
李大善人眼珠上翻，眨動兩下。
這是確認的信號。
“真的？”我還是有點不相信。
李大善人鼻腔哼過一下：“愛信不信，你自己決定。”
他已返身朝林中飛去。
微一猶豫，我即刻追上了他，兩人並肩而行。
我和李大善人之間，算是有過一次過命交情，相信在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上他不會信口開河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我以神念悄悄問道。
李大善人白我一眼，似嫌啰嗦：“我也不清楚，見了面自然知曉。”
這家夥哪來的火氣，隨即他面色一垮：“魏兄，實不相瞞，我已被天懨老祖收為第一百二九位嫡傳弟子，賜號‘行水’。”
若非當下情境，聽見這麽一句，我都以為不是他瘋了，就是我耳聾，然後大笑大罵一通。
想到外界那個千年不變的傳言，我不由有點同情這家夥。
“傳言歸傳言，未必可當真。你當年克倒了那麽多宗門，說不定能過了這一關。”
李大善人斜睨一眼，沒好氣道：“有你這麽安慰人，我是不是應該死而無憾？”
我露出一個歉意表情，沒再多言，畢竟二人關系還不到無話不說百無禁忌的地步。
我心想著，李德威這廝擅長水法之術，天懨老祖信奉天人五行之道，他被看中說得過去。
讓我過來，又算哪門子事？
念及此處，我不免心中打鼓，大不踏實起來。
一擡頭，李大善人正帶著一副促狹眼神看著我。
我假裝不在意，面色認真道：“李兄，你我也算過命交情，有什麽事還請多指教。”
話都說到這個份上，這廝再有所隱瞞就說不過去了。
李大善人笑笑，伸指一彈，三只虱子、一只蚊子符箓飛出，在空中化作幾縷灰絲消散。
“哦？這個怎麽說？”
我強忍幾粒心神被他當面震碎的刺痛，尬笑道：“我、這完全是為李兄安全考慮。”
李大善人就坡下驢，並未過多掰扯：“那就多謝了！”
他也明白，幾只無傷大雅的符箓，不過是彼此之間缺乏絕對信任而已。
交談之間，我二人已來到林中一塊空地。
仿佛一處獨立空間，一只超然龐大的石龜懸浮空中，甲殼呈青黑色。
原來我當初所見一幕，僅是這只石龜甲殼的一角。
龜背上，坐著一人。
一身葛衣，身材矮小，眉發雪白，兩條長眉彎至臉頰，兩撇唇須又彎至下巴。
我趕緊拱手彎腰：“晚輩拜見天懨前輩！”
然後束手而立，等待對方吩咐。
野修逃生準則之一，打不過就跑。
逃生準則之二，跑不掉的話，該當孫子就當孫子。
天懨老祖一眼斜覷過來，右手食指朝前一點，一幅畫面驀然顯現。
畫面正是沼澤水原。
封人臧丘一方，五人僅剩三人，沒有了蓮子的紫蓮已落入他們手中，長髯大漢和銀妝婦人朝著這個方向一拜，轉身離開。
那群野修人數少了一半之多，不知得到幾顆蓮子，同樣鄭重一拜，但離開的只有野鳧島三人。
元氣門、未央宮、南天宗和紅羅宗一幹人人面面相覷，對兩方離開前的一番動作，莫名其妙。
這些人也不傻，似乎猜到什麽，立馬齊刷刷朝著這方一拜。
天懨老祖一聲冷哼，食指再一勾，那一方小天地如同一個捕魚籠收攏，被他輕輕一提，徑現在我與李大善人眼前。
“網”中十來人如小魚蝦米一般在籠中蹦跳。
我和李大善人對視一眼，讀懂彼此心意，唯有一個大大的“服”字！
不愧是千靈大陸修為戰力的天花板，元神境界的老怪。
我之前布置的毒陣，還有一些尚未顯露的手段，簡直連小巫見大巫都稱不上。
心中只剩一個疑問？
天懨老祖不遠千裏而至，布下如此天羅地網，究竟圖個什麽？
九色寶蓮？幾個金丹修士？一群窮不啷當的野修？皆不可能。
為了召見我，順便收取李大善人為徒，我覺得我二人祖墳肯定沒冒青煙。
驚疑之間，天懨老祖將黃石道人身旁那個青袍道士像拎雞仔一樣從籠中提出，又丟在地上。
畢竟來自未央宮，青袍道士還算有眼力勁，當即爬起又拜倒：“未央宮第二十三代弟子青木叩見天懨老祖，老祖萬福！”
天懨老祖彈出一粒蓮子：“吞下！”
青木一驚，卻委婉拒絕：“老祖所賜，晚輩不敢不從！可否將弟子師尊放出，代為護法。”
他指的自是黃石道人。
天懨老祖兇名在外，青木摸不清這老怪的真實意圖，只想有黃石在場，對方總要多一兩分顧忌。
天懨老祖嘿然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：“蠢貨，都成了棄子，尚不自知，死不足惜！”
他隨手一揮，黃石道士跌了出來，一並還有元氣門白水。
青木見到二人，心下踏實許多，直道：“弟子蒙天懨老祖賞賜蓮子一枚，突破金丹大道，煩請師尊護法！”
隨即，他盤膝坐下，運氣凝神，一口吞下蓮子。
黃石、白水拜見過天懨老祖，雖滿心疑惑，亦不敢張嘴多問。
半個時辰後，青木已將蓮子全部煉化，一身修為鼓蕩，借著蓮子所化之力，直奔一顆金丹而去。
天懨老祖又伸指一點，竟將他此時體內虛室凝結金丹的過程顯化出來。
在幾人眼中，只見青木體內一絲絲靈氣聚於虛室，隨著未央宮法訣運轉，化為一滴滴靈液，抱而成團，凝而漸固，縷縷金芒乍現。
我無疑是盯得最認真的一個，恨不得將眼珠子扣在畫面上，李大善人無所謂，他已是金丹修為。
這等頂尖宗門現場演示金丹結丹之法的機緣，根本無處可尋，所以即便察覺到黃石道士的不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好幾遍，也毫不在意。
朝聞道，夕可死嘛。
約莫又過去半個時辰，那一顆金丹終於完全結成，青木丹田虛室內一片金輝閃耀，恰似初陽從海面躍起的一刻，光照萬方，黑暗屏退。
“一品金丹。”
黃石、白水二人同時驚呼。
有關金丹品質的劃分，我也有所耳聞，據說結丹者，三品以上皆有望元嬰，而一品者，只要不意外夭折，元嬰乃鐵板釘釘之事，更有可能直指元神天道。
青木睜開眼來，滿目喜意，準備道謝。
我看得眼熱，同時那股子不對勁又湧上頭。
果不其然，青木還未及起身，突然雙手捧住腹部，額頭青筋盡現。
畫面中，那一顆金燦燦的金丹驟然化作紫色，如同一朵花骨朵剎那綻放開來，嫣然而淒美。
“師尊救——”青木一句話說不完整，整個人瞬間皮包骨頭，化作花朵開放的肥料。
眨眼間，一朵蘑菇頭大的紫色之花，展現在前，在眾人心緒未定時，不過三兩息，又枯萎死去。
白水：“前輩——”
黃石：“天懨老怪，你——”
天懨老祖神色似有恍惚，喃喃自語：“一模一樣，果然，‘曇花一現’，不愧是‘神龕’中流出之物。”
他手掌一落，白、黃二人不及反應，被當場拍成一堆肉糜，化作飛灰消散一空。
“明白了？”天懨老怪看向我。
我一臉懵逼。
明白個鬼？若非境界差距太大，老子早就破口大罵。
大宗門金丹修士，在祖師堂肯定留有命燈，日後元氣門、未央宮追查起來，你師徒兩個王八蛋就算承認也沒屁事，我這個旁觀者豈不成了洩火的出氣筒。
方才的一切，我寧願是做了個噩夢，一覺醒來，什麽都沒看過見過，什麽都不記得。
不過我仍畢恭畢敬道：“晚輩愚鈍之極，請前輩解惑！”
天懨老祖長眉一抖，胡子兩跳：“哦，魏小道友，勿需驚慌，老夫剛才想起一段陳年舊事，走神了！”
“行水，你來說。”他一指李大善人。
這王八蛋果然知情。
李大善人一正神色：“百年之前……”
數分鐘後，我總算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百年之前，北池出了一位不世天才翟天廣，五歲開始修行，十二歲築基，十五歲築基圓滿，修習五行術法，無一不精通，被天懨老怪欽定為北池未來接班人選。
翟天廣心高氣傲，兩次結丹，均是二品金丹，自廢重修，勢必得一顆一品金丹。
一品金丹豈有那麽容易成就，天時人和地利，缺一不可，真正百萬裏挑一的機會。
趁著最後一次、第三次結丹前，翟天廣自行四處游歷，尋找機緣，好巧不巧，被他發現了這一株“九色寶蓮”。
他苦守十年，終於等到蓮子成熟，當即摘取服食，結局恰與方才未央宮青袍道士一般。
天懨老祖何等驚怒。
當時暗中護道的一名北池元嬰修士說不出來一個所以然，差點被他打成廢物。
經多番探查，又得封人一位老祖以神術推衍，大致確定九色寶蓮並非九色寶蓮，而是一株曇花，又名阿那邪蓮。
這種世所罕見之物，唯有“神龕”曾經流落出來，至於被何方宗門勢力所得，自然成謎。
話到這裏，我已明白，天懨老祖是被仇家狠狠算計了一把，不止殺嫡傳弟子那麽簡單，而是要徹底斷卻北池雲寒傳承。
說白了，這是“前人不栽樹，後人遭殃”。
仔細一想，我更是心頭悚然，這種算計百年之前、甚至更久之前，對方在摸清北池青黃不接現狀後，就已開始布局，賭的就是一個未來未知之數，這份心智耐力堪稱恐怖。
不過想想也對，敢和天懨老祖過不去的人物，起碼元嬰起步，而元嬰修士壽元最短也有三千年，元神大修士更別提，區區數百年光陰算得了什麽。
而天懨老祖恐怕也已在此守候百年，就是為了驗證那九色寶蓮究竟是不是阿那邪蓮。
結果已是天懨老祖猜測的那個最壞結果。
問題最後在於，你們這種豪門恩怨，將我一個小小築基野修牽扯進來，究竟想要幹嘛呢？
我實在有點想不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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間或有幾道目光射來，僅此而已，這個時候選擇走的人越多越好，誰願意在意呢。
陣法釋放出來的水霧裏，最厲害的一種毒藥叫“醉仙散”，和其它江湖人士喜歡用的“夜來香”、“軟筋散”混合在一起，唯一效果就是令人筋骨松軟，短時間內難以發揮出全部戰力，前者對金丹修士有影響，後者則只對築基和煉氣期修士管用。
一邊匆匆飛行，我一邊在心裏快速覆盤。
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。
先前光顧著擔憂，現在仔細想來，九色寶蓮固然珍貴，像元氣門、未央宮、南碑這等龐然大物，哪會缺這種東西，只有對南天宗、紅羅宗這類中小宗門和野修們稱得上“剛需”。
此外，南碑之人修煉方式與修士迥然不同，九色寶蓮對他們而言未必有什麽用處。
然而，我最終選擇放棄。
理由嘛，形勢不由人，在場金丹修士差不多有雙手之數，我就算擁有越級殺敵的能力，也決計幹不掉這麽多。
其次，那條強弩之末的大紅蛇是個不錯的選擇，何況爭搶的人也少。
再其次，為了小心起見，我攏共在四周放出兩百多只符箓眼線，或近或遠，那些四腳蛇、甲蟲、蚱蜢、螃蟹、蟾蜍、蜈蚣之類皆是符箓所化。
然，在我回收它們之時，某個方向卻毫無動靜，視野內只矗立一塊偌大青黑色巨石，周圍一切仿佛靜止了。
探山尋寶，有古怪並不意味著有寶貝，往往更可能代表不可意料的風險。
作為一個相對年輕而資深的野修，理所當然應該選擇安全撤退。
道理很簡單，我制作的這些符箓蟲物，幾可以假亂真，歷經多次驗證，除非境界高出我兩個大等級，否則若非親手拿捏掐死，不然是發現不了的。
那麽，臨離開前我隨意一瞥的某個方向，極有可能坐著一位元嬰級老怪。
他或她或它藏在那裏，目的何在，哪裏需要我操這份閑心，我唯一需要做的是趕緊跑路，別礙眼更別礙事。
啟動陣法之舉，勉強算是一種有心的討好之舉。
對於冒充我名號行事的三人，除了獨眼大漢印象深刻，其他二人，我居然一點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面，又怎麽得罪過他們？
每個野修心頭都有一本賬簿，何時何年何月何地，陰過誰、害過誰，受害者背景、來歷、靠山，事後都需小心搜集齊備，日後走夜路、過獨木橋也好，有點提前防備，往最壞處想，不至於臨頭一刀還不明白因由，白做了個糊塗鬼。
而使用化名行走江湖，一般是世外高人、修為高深之輩游戲人間，也是野修群體生存的基礎法則之一。
大小宗門、大小勢力的青年俊傑當然不屑，正當青春崢嶸、揚名立萬的大好時機，怎能做一縮頭烏龜呢！
然，使用他人名號，栽贓嫁禍，禍水東引，被認作是野修群體的獨有行為，你坑我我坑你，禮尚往來也；互不認識也坑，誰叫你樹大招風，汙名在外呢。
這些無可厚非，完全符合優勝劣汰的野修競爭生存法則。
所以，面對那小白臉和公鴨嗓的無恥行為，我認栽。
一路風馳電掣，巍巍青山在目。
隔著數千米距離，我驟然停頓身形。
又有點不太對勁。
這一路過來，沒什麽厲害打鬥痕跡。
前方群山延綿，古木森森，安靜得如同一座墳墓，連一聲鳥叫都聞不見。
“李大善人——”我以神念呼喚一遍。
李大善人，原名李德威，因其父信奉釋家，名字“德威”，取義“大德護善、大威伏惡”。
家中累代經商，父親原本希望他這一顆獨苗博取個功名，光耀門楣，這家夥卻從小慕仙訪道，也曾拜入過某個小宗門，不久宗門傾倒，他換了一個，然後又倒一個，之後換一個倒一個，換了五個之後，李大善人就出了名，再也沒有宗門敢收取他，就這樣成了一介野修。
兩息過後，我作勢前邁，腳尖一點，整個身子猛然朝後遁去，同時一甩手，五個一模一樣的符箓分身，四向奔逃。
“魏兄止步，天懨老祖有請！”
林中一道身影射出，身材幹瘦，個頭不高，面色微黑，右眼窩有一點黑色胎記，正是李大善人。
我見是他，當先收回符箓分身。
每一道符箓分身除了一粒心神，還附有我本身一滴精血，如此才好騙人，比那些蟲物符箓精貴多了去。
我呵笑一下：“大善人，這玩笑你我開不起，那四個字壓死你我如同螻蟻一般。”
開什麽玩笑！
天懨老祖，北池雲寒掌舵人，屹立修行界近萬年，號稱常青不老松。
關於他的傳說太多，最出名的就是，凡是他的嫡傳弟子，大都活不長久，容易出意外夭折。
個中緣由，外界哪敢妄議，據說是因為這當師父的，得罪的人太多，仇家幾乎遍布千靈大陸。
李大善人眼珠上翻，眨動兩下。
這是確認的信號。
“真的？”我還是有點不相信。
李大善人鼻腔哼過一下：“愛信不信，你自己決定。”
他已返身朝林中飛去。
微一猶豫，我即刻追上了他，兩人並肩而行。
我和李大善人之間，算是有過一次過命交情，相信在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上他不會信口開河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我以神念悄悄問道。
李大善人白我一眼，似嫌啰嗦：“我也不清楚，見了面自然知曉。”
這家夥哪來的火氣，隨即他面色一垮：“魏兄，實不相瞞，我已被天懨老祖收為第一百二九位嫡傳弟子，賜號‘行水’。”
若非當下情境，聽見這麽一句，我都以為不是他瘋了，就是我耳聾，然後大笑大罵一通。
想到外界那個千年不變的傳言，我不由有點同情這家夥。
“傳言歸傳言，未必可當真。你當年克倒了那麽多宗門，說不定能過了這一關。”
李大善人斜睨一眼，沒好氣道：“有你這麽安慰人，我是不是應該死而無憾？”
我露出一個歉意表情，沒再多言，畢竟二人關系還不到無話不說百無禁忌的地步。
我心想著，李德威這廝擅長水法之術，天懨老祖信奉天人五行之道，他被看中說得過去。
讓我過來，又算哪門子事？
念及此處，我不免心中打鼓，大不踏實起來。
一擡頭，李大善人正帶著一副促狹眼神看著我。
我假裝不在意，面色認真道：“李兄，你我也算過命交情，有什麽事還請多指教。”
話都說到這個份上，這廝再有所隱瞞就說不過去了。
李大善人笑笑，伸指一彈，三只虱子、一只蚊子符箓飛出，在空中化作幾縷灰絲消散。
“哦？這個怎麽說？”
我強忍幾粒心神被他當面震碎的刺痛，尬笑道：“我、這完全是為李兄安全考慮。”
李大善人就坡下驢，並未過多掰扯：“那就多謝了！”
他也明白，幾只無傷大雅的符箓，不過是彼此之間缺乏絕對信任而已。
交談之間，我二人已來到林中一塊空地。
仿佛一處獨立空間，一只超然龐大的石龜懸浮空中，甲殼呈青黑色。
原來我當初所見一幕，僅是這只石龜甲殼的一角。
龜背上，坐著一人。
一身葛衣，身材矮小，眉發雪白，兩條長眉彎至臉頰，兩撇唇須又彎至下巴。
我趕緊拱手彎腰：“晚輩拜見天懨前輩！”
然後束手而立，等待對方吩咐。
野修逃生準則之一，打不過就跑。
逃生準則之二，跑不掉的話，該當孫子就當孫子。
天懨老祖一眼斜覷過來，右手食指朝前一點，一幅畫面驀然顯現。
畫面正是沼澤水原。
封人臧丘一方，五人僅剩三人，沒有了蓮子的紫蓮已落入他們手中，長髯大漢和銀妝婦人朝著這個方向一拜，轉身離開。
那群野修人數少了一半之多，不知得到幾顆蓮子，同樣鄭重一拜，但離開的只有野鳧島三人。
元氣門、未央宮、南天宗和紅羅宗一幹人人面面相覷，對兩方離開前的一番動作，莫名其妙。
這些人也不傻，似乎猜到什麽，立馬齊刷刷朝著這方一拜。
天懨老祖一聲冷哼，食指再一勾，那一方小天地如同一個捕魚籠收攏，被他輕輕一提，徑現在我與李大善人眼前。
“網”中十來人如小魚蝦米一般在籠中蹦跳。
我和李大善人對視一眼，讀懂彼此心意，唯有一個大大的“服”字！
不愧是千靈大陸修為戰力的天花板，元神境界的老怪。
我之前布置的毒陣，還有一些尚未顯露的手段，簡直連小巫見大巫都稱不上。
心中只剩一個疑問？
天懨老祖不遠千裏而至，布下如此天羅地網，究竟圖個什麽？
九色寶蓮？幾個金丹修士？一群窮不啷當的野修？皆不可能。
為了召見我，順便收取李大善人為徒，我覺得我二人祖墳肯定沒冒青煙。
驚疑之間，天懨老祖將黃石道人身旁那個青袍道士像拎雞仔一樣從籠中提出，又丟在地上。
畢竟來自未央宮，青袍道士還算有眼力勁，當即爬起又拜倒：“未央宮第二十三代弟子青木叩見天懨老祖，老祖萬福！”
天懨老祖彈出一粒蓮子：“吞下！”
青木一驚，卻委婉拒絕：“老祖所賜，晚輩不敢不從！可否將弟子師尊放出，代為護法。”
他指的自是黃石道人。
天懨老祖兇名在外，青木摸不清這老怪的真實意圖，只想有黃石在場，對方總要多一兩分顧忌。
天懨老祖嘿然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：“蠢貨，都成了棄子，尚不自知，死不足惜！”
他隨手一揮，黃石道士跌了出來，一並還有元氣門白水。
青木見到二人，心下踏實許多，直道：“弟子蒙天懨老祖賞賜蓮子一枚，突破金丹大道，煩請師尊護法！”
隨即，他盤膝坐下，運氣凝神，一口吞下蓮子。
黃石、白水拜見過天懨老祖，雖滿心疑惑，亦不敢張嘴多問。
半個時辰後，青木已將蓮子全部煉化，一身修為鼓蕩，借著蓮子所化之力，直奔一顆金丹而去。
天懨老祖又伸指一點，竟將他此時體內虛室凝結金丹的過程顯化出來。
在幾人眼中，只見青木體內一絲絲靈氣聚於虛室，隨著未央宮法訣運轉，化為一滴滴靈液，抱而成團，凝而漸固，縷縷金芒乍現。
我無疑是盯得最認真的一個，恨不得將眼珠子扣在畫面上，李大善人無所謂，他已是金丹修為。
這等頂尖宗門現場演示金丹結丹之法的機緣，根本無處可尋，所以即便察覺到黃石道士的不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好幾遍，也毫不在意。
朝聞道，夕可死嘛。
約莫又過去半個時辰，那一顆金丹終於完全結成，青木丹田虛室內一片金輝閃耀，恰似初陽從海面躍起的一刻，光照萬方，黑暗屏退。
“一品金丹。”
黃石、白水二人同時驚呼。
有關金丹品質的劃分，我也有所耳聞，據說結丹者，三品以上皆有望元嬰，而一品者，只要不意外夭折，元嬰乃鐵板釘釘之事，更有可能直指元神天道。
青木睜開眼來，滿目喜意，準備道謝。
我看得眼熱，同時那股子不對勁又湧上頭。
果不其然，青木還未及起身，突然雙手捧住腹部，額頭青筋盡現。
畫面中，那一顆金燦燦的金丹驟然化作紫色，如同一朵花骨朵剎那綻放開來，嫣然而淒美。
“師尊救——”青木一句話說不完整，整個人瞬間皮包骨頭，化作花朵開放的肥料。
眨眼間，一朵蘑菇頭大的紫色之花，展現在前，在眾人心緒未定時，不過三兩息，又枯萎死去。
白水：“前輩——”
黃石：“天懨老怪，你——”
天懨老祖神色似有恍惚，喃喃自語：“一模一樣，果然，‘曇花一現’，不愧是‘神龕’中流出之物。”
他手掌一落，白、黃二人不及反應，被當場拍成一堆肉糜，化作飛灰消散一空。
“明白了？”天懨老怪看向我。
我一臉懵逼。
明白個鬼？若非境界差距太大，老子早就破口大罵。
大宗門金丹修士，在祖師堂肯定留有命燈，日後元氣門、未央宮追查起來，你師徒兩個王八蛋就算承認也沒屁事，我這個旁觀者豈不成了洩火的出氣筒。
方才的一切，我寧願是做了個噩夢，一覺醒來，什麽都沒看過見過，什麽都不記得。
不過我仍畢恭畢敬道：“晚輩愚鈍之極，請前輩解惑！”
天懨老祖長眉一抖，胡子兩跳：“哦，魏小道友，勿需驚慌，老夫剛才想起一段陳年舊事，走神了！”
“行水，你來說。”他一指李大善人。
這王八蛋果然知情。
李大善人一正神色：“百年之前……”
數分鐘後，我總算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百年之前，北池出了一位不世天才翟天廣，五歲開始修行，十二歲築基，十五歲築基圓滿，修習五行術法，無一不精通，被天懨老怪欽定為北池未來接班人選。
翟天廣心高氣傲，兩次結丹，均是二品金丹，自廢重修，勢必得一顆一品金丹。
一品金丹豈有那麽容易成就，天時人和地利，缺一不可，真正百萬裏挑一的機會。
趁著最後一次、第三次結丹前，翟天廣自行四處游歷，尋找機緣，好巧不巧，被他發現了這一株“九色寶蓮”。
他苦守十年，終於等到蓮子成熟，當即摘取服食，結局恰與方才未央宮青袍道士一般。
天懨老祖何等驚怒。
當時暗中護道的一名北池元嬰修士說不出來一個所以然，差點被他打成廢物。
經多番探查，又得封人一位老祖以神術推衍，大致確定九色寶蓮並非九色寶蓮，而是一株曇花，又名阿那邪蓮。
這種世所罕見之物，唯有“神龕”曾經流落出來，至於被何方宗門勢力所得，自然成謎。
話到這裏，我已明白，天懨老祖是被仇家狠狠算計了一把，不止殺嫡傳弟子那麽簡單，而是要徹底斷卻北池雲寒傳承。
說白了，這是“前人不栽樹，後人遭殃”。
仔細一想，我更是心頭悚然，這種算計百年之前、甚至更久之前，對方在摸清北池青黃不接現狀後，就已開始布局，賭的就是一個未來未知之數，這份心智耐力堪稱恐怖。
不過想想也對，敢和天懨老祖過不去的人物，起碼元嬰起步，而元嬰修士壽元最短也有三千年，元神大修士更別提，區區數百年光陰算得了什麽。
而天懨老祖恐怕也已在此守候百年，就是為了驗證那九色寶蓮究竟是不是阿那邪蓮。
結果已是天懨老祖猜測的那個最壞結果。
問題最後在於，你們這種豪門恩怨，將我一個小小築基野修牽扯進來，究竟想要幹嘛呢？
我實在有點想不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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